趴地碧企鹅

【玄北】铃

几年前的文,时至今日我也和自己和解了(?),当初还有几篇连着一起注销的账号没了,电脑硬盘坏了只有这篇好像还有档,拿出来重新发发


1W6一发完



警告:原作背景小私设,哥俩单身。复健,风格杂乱,笔力低下。OOC我的。

  

梗概:玄戈在乾坤阵枢上发现了个秘密。

  

01

北洛在继位后也不曾见过几次玄戈生前的东西。

  

大概是本来就少,仅有的也被侍女收敛起来,宫殿中空落落的,好似没有一点先王的痕迹。确实跟他的死亡一样干脆利落。

  

像出鞘的利刃,像是为王而生,决绝果断,从不拖泥带水,除去处理政务和巡逻戒备,偶尔有得空闲了,大多也都在乾坤阵枢上练剑。

  

提起玄戈这个人,其实北洛也是不甚了解的,这脑海中仅有的一个模糊构影和评价,倒也竟是从他人那里零零碎碎拼凑成的。旁人都道他一句先王的孪生兄弟,可自他幼年流落人界之后,之后彼此便如参商之星,或许玄戈对他有过一些调查,可要说什么情谊,那确实又是没有的,他们之间面都没见上过一面,若非人人都说两人顶着如出一辙的一张脸,怕是人群中擦肩而过也不会识得。

  

现在北洛都还记得当初他莫名其妙的就被羽林强行带回天鹿城,在离火殿一关就是十几天,期间他暴躁愤怒,屏着一口少年意气,发誓如果见到玄戈必定跟他打一场,无论输赢绝不让他好过。可是期间整个天鹿城似乎都忘了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不闻不问。到后来,他甚至除了担心师娘师傅,也图得个清净。


有一次似乎是玄戈来过,清脆却有些缓慢的步子踩在离火殿的地面上,也响在北洛心里,或许是双生子之间真有什么感应也说不定,明明隔着厚重的殿门,可北洛就觉得是他。他有些隐秘的兴奋,不知怎的一股嗜血的凶劲在他胸腔里回荡,让他想以血见血,与这门外的人搏个痛快。可他似乎又对从未见过的所谓亲人充满了怨恨和不屑,自己从小就被抛弃,如今却又落得这么个下场,对他强硬的态度像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北洛记得那时候自己心头的情绪复杂得很,其中繁复,怕是弯弯绕绕可说上许多,可无非是恨自己无能无助罢了,非要说得话他那时也曾想过若是玄戈愿意低个头,向他服个软,把长老会和王权之间的各种龌龊说道一遍,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可又怎会不一样?玄戈不会说,北洛不会问。当然最后玄戈也最终没有推开离火殿的殿门,血腥味铺天盖地的飘散在空气中,随之而来的是纷纷扰扰的人声,北洛隔着一道门,想象着外面的样子,他那兄长大约是真真强硬到了极点的,即使拖着这样的身子,也照样是完成了自己所有的安排。他像一棵精疲力竭又精打细算的巨木,撑天而上,即使已经从根部就开始腐朽,也依旧让自己的藤缠满了树林。


当北洛拿着羽林送来的蜃珠从古厝回廊里出来时,也只来得及感受到撕心裂肺的一阵剧痛和飘然而至的空逝感,天鹿城的丧钟声像是寂然无声秋日里的一声惊雷,劈得每一个人晕头转向、嗡然回响。


北洛之后也经历了那么多,所以他也明白,天道作何,吞恨者多,命运是悬在每一个人头上的利剑,每个人好似都只提着那一口气,告诉自己搏过了,也就可以安心倒下死去了。可是就像缙云,就像巫炤,哪一个人不曾有过遗憾,有过意难平?那个缺漏或许不大,像一根扎入软肉的刺,时间久了,好似忘了,可是一动,还是扯着皮肉密密生生的扎人疼;又或许很大,只是外人不晓,像心底透了个窟窿,热血难凉,一点穿堂风也是天崩地裂、惊涛拍岸。

  

玄戈有过吗?北洛不曾知晓。

  

  

  

碰到那个铃铛纯属偶然。


一切都安稳之后,闲来无事的日子里北洛也常去乾坤阵枢或是观景台,那两处都是好地方——魔域并没有季节之分,除去魔族来犯的时候,一如晴朗的天气让整个天鹿城一览无余,他坐在上面,有时也会想玄戈当年看到的是不是这样的景色。


有时他也会到白梦泽找云无月,听听她去辛商城的见闻。但大多时候,他都呆在王宫里,说来可笑,当年他最讨厌宫殿里莫名的肃静气氛,也讨厌桎梏自己的身份和这囹圄之地。可是时间在变,人自然也在变。


殿里那个金色的风铃刻有一些精致的纹路,像是飘渺的祥云,也有一点像滚动的波涛,似乎是象征着太阳光辉的刻痕从缭绕的纹路上方穿过,绕回到顶端的绳结上方。它小小巧巧的挂在王宫的阳台边,平日里很难发现。那天只不过他倚在那盯着乾坤阵枢发呆,一抬头被这个小东西吸引了视线,无意间碰了一碰,倒是谁也没料到会引出这么大的事故。


不过是事故还是故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冥冥之中似有天定,非是局中人,谁又说得清呢。


  

  

02

玄戈身为王储,虽还未成年,但他平日里也没有太多空闲时间。他需要学习和掌握的东西太多,这不仅是作为未来的王所需要的东西,亦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天鹿城与光明野虽同为一域,却被以辟邪之力施以却邪之门加以隔开,最终建以防御大阵,驻守着魔域和人界的通道。大阵虽以辟邪王之妖力为能量,却其实是人族所建,其中精妙绝伦之处其实几乎所有辟邪中没人能弄得清楚,但是他们近年来却发现一个白衣的身影常常停留在乾坤阵枢上——旁人只道是年轻聪慧的少年王储目光长远,想要钻研钻研大阵的奥妙——之前也确实如此,直到后来玄戈有了个秘密。


似乎是走得急了,那脸上已有些沉稳之感的少年气息略微有些不稳,他看了看周围,在乾坤阵枢上站定,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今日也只能呆在这里吗?”


一阵风微微掠过,明明是除去玄戈之外再无一人地地方,却又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你不是明知道我去不了别的地方。”


“之前都只是猜测,可没想到果真如此。”


那个声音顿了顿,再出口便毫不留情。“你今日为的就是来说这个?还是是来检查一下我这个隐患有没有什么出格之举?”


玄戈抿了抿唇,他不太想让谈话显得这么针锋相对,可是他确实又实打实是这样的心思,一时间他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似是看到了少年的僵硬,那声音笑了笑,风轻轻卷起了玄戈的头发——像是一个人站在他面前端详着他,“罢了,任哪里的人发现自己家里莫名其妙多了个声称失忆一般不记得前尘往事的孤魂野鬼,都会是你这个反应。”


“我去查过了,若真是孤魂野鬼,不应当被困在一处地方动弹不得,至少不会在天鹿城。”


大概是没想到少年利落至极,说做就做,前几日听他偶然提起,竟也真去查了,那声音竟一瞬间顿住了,半晌没有说话,玄戈等了半天那个声音却没有再出现,他不禁脱口而出“你还在吗?”等话出口了,又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这人只能呆在乾坤阵枢上,不在这里还能去哪?


幸好那个人似乎也在出神,没有发现玄戈的失误,他问道,“天鹿城……这儿是个什么地方?”


“天鹿城是我辟邪一族的城池。”天鹿城的存在在魔域中并不低调,这个强大的妖族开辟了光明野和天鹿城,镇守在魔域和人界的通道上,不仅是为了守护弱小的种族,其实也是因为这里适宜辟邪成长的灵力充沛,宜于族人。这些并不是什么机密,玄戈斟酌着告诉了那个人。辟邪之力霸道强烈,若真是普通的鬼魂,是绝到不了这里来的。


玄戈感觉在他说完之后,那个人似乎是在想什么,没有再问别的问题,他的空闲时间不多,每日能来这里一趟已是费去一小半,眼看着练剑的时间要到了,他准备离开,那个声音却又突然开口。“天鹿城别的幼崽也都同你一样?”


在这里,大家似乎都把未成年的、小一些的辟邪称为幼崽,他虽被困在这个名为乾坤阵枢的地方,但他若真是个孤魂野鬼,那想必他生前耳力目力都是极好的,他每日无所事事,对自己的情况也无法了解更多,就只能在这里眺望着城池里的一点一滴。


玄戈猛地回了头。少年整个人都绷紧了,眼睛微微眯起,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抚在了剑上,像一头发现了不知名危险的小兽。


他听见那个人像是被他的反应逗笑了,那个清朗的声音传到他这里,让他攥着剑柄的手捏的更紧了一些。


“你觉得你能伤得到我?”一瞬间玄戈以为是挑衅,却又明白过来,那个人指的是他自己现在的状态,想必没有什么孤魂野鬼是能被普通人随随便便就伤到的,可是玄戈不是凡人,虽现在还只是王储的他并不能握有王剑天鹿,但他的剑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凡品。可是这个人也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的孤魂野鬼,除去玄戈查到的资料,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一般的魂魄都会有个虚影,即使可能看不清具体面相,但也绝不会是这种无形无体,似乎只有一阵风一般,摸不着抓不住。


一时间,玄戈就握着剑站在那里,不进不退,心里却已经过了万千思绪,甚至做好了以死相搏的准备。


“你这个反应是做什么,觉得我会对那些幼崽下手?”那个人似乎是有些生气了,明明刚刚还口口声声说着罢了云云,结果现在他的声音里都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怒气,“我不过见你一举一动之间总是端着一股,手上的茧子也比别的人厚了一些,可衣服配饰却要精致许多,想来是学什么少年老成,怕不是辟邪族里的什么贵族王族,顺口问了一句,倒是换得个这么对待。”


“哦我忘了,我现在可是和梁上君子没得什么区别,都是自找的——你走吧,省的在这你我互相碍眼。”没管对面的少年听不听得懂,也没管自己哪突然蹦出来的莫名词语,那个声音自说完这一句便再也不开口了,一阵风从面前刮过,像是离开了。


玄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放开了手中的剑,离开乾坤阵枢,快走到底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高台上什么都没有,又有谁能知道那里有这样一个存在呢。


也不知道他整日都在上面,在做些什么。


玄戈突然想。

  

  

  

03

玄戈在那日后也依旧每日都去乾坤阵枢一次,最开始他还担心会再出现那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可是后来几次,若不是玄戈真的知道那个人无法离开乾坤阵枢,他都要怀疑那个人究竟还在不在上面了——每次都是他在乾坤阵枢上如同汇报工作一般将这日他的调查结果说一说,那个人心情好了就应他一声,若是心情不好了,连续几天或许都听不到他的回应。


慢慢的,玄戈虽尚且还不能对他魂魄般的情况下决断,可是他已经觉得这个人确实不会对天鹿城不利。这不仅是基于他半月余来的调查,还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好像他能感受到这个人的情绪——他身上确实没有敌意,要说的话,大概是一点焦躁和被蒙住头般的无力。


玄戈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但是他决定相信一次自己的判断。


后来玄戈依旧每日都会来到乾坤阵枢,可是谈话的内容不再限于调查,他好似多个了无声的听众,他开始谈这一天内他的经历见闻,谈他练剑的对手,谈他学习处理的枯燥的政务。可是他又把分寸把握得极好,每次都只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对手是那个他有些讨厌的,总是欺负弱小,趾高气昂的旁支少爷,见闻是些别的妖族到天鹿城带来的小玩意,政务也只谈哪几个哪几个大臣为了修建宫殿的事情争吵不休。


那个人有时也会理他两句,他笑那些大臣都是些迂腐狂傲的家伙,笑那个旁支少爷纯粹就是闲多了招人烦,偶尔还调侃般的说他小小年纪学什么老狐狸精打细算,明明身高才到他这个孤魂野鬼的胸口——那个时候他似乎是伸手比了比,玄戈坐在地上,只感觉有一阵轻轻的风略过自己的耳垂,然后那个人就被他触电般跳起来的反应逗得大笑。


比起狂傲,玄戈觉得眼前这个人也当仁不让,他声音清朗明澈,有些青年的桀骜,却偶尔又会有不自知的温和,虽然他仍像一阵风一团雾,让人说不清也道不明,可是玄戈就觉得他也合该是个风流潇洒、意气风发的模样。


但是他也总是很毒舌。

  

那人后来也知道了玄戈是天鹿城的王储,所以说他肯定是从来都习惯了闷着气,憋屈了也不说,生气了也不说,开心了也不说,虽然总是在还未能成功掩盖住所有情绪的脸上透出一两分,可是这么些年也还是闷成了闷葫芦。玄戈虽不知道闷葫芦是什么意思,但想必是个调侃的词,因为那个人说这个话的时候似乎憋着笑,见玄戈不明所以定定望着他那方向,才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玄戈以前也没细想过,只觉得好想自他有记忆起,旁人便都称他殿下,他的父王和母亲也告诉他要承担起未来为王的责任,可是为王要做些什么,他却是一点不知道。他只知道包括辟邪在内的妖族,或者说不止妖族,都是以强为尊,虽并不认为强者便多一份骄傲,也能凭借此欺凌弱小,但是他仍知道只有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作为辟邪王,就必须保护自己的族人。


所以他不断地要求自己去学习,如果能做到最好,就必须是最好的那一个,如果能做到更好,那就必须是更好的那一个。或许是基于他这种拼命般的劲头,与他同龄的辟邪们除了幼时就关系较好的羽林岚相几人,几乎没有敢与他交好的,当然除去于此,他作为王储殿下的身份又是一重压力。

 

所以这个人说他闷,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很多时候玄戈已经习惯了什么也不说,也没有人可以说,只是偶尔站在殿里看着城里打闹的同龄人,觉得莫名的有些孤独。

 

可是现在不太一样了,这个人虽然嘴里咄咄逼人,但是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就像个别扭的大人,嘴里不留情,面上也看不出来,好似真的淡漠的很,可是玄戈发现他就是外冷内热,有点像王焰——外面像是无机质的冰冷光焰,内里确实实打实的炽热得很。

 

玄戈说起有次他练剑时碰上那个狂傲的小少爷,那个人似乎不知怎的断定了他是个只有虚名和头衔,实则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在练习场上作为对手和玄戈相遇时,竟在开场之时就放下夹带着欺侮的挑衅,最后被玄戈打得痛哭流涕、边跑边求饶。可是那个旁支少爷的爷爷是长老会的长老之一,当晚玄戈就被辟邪王叫到寝宫里谈话。

 

“玄戈,我想你知道,天鹿城除了辟邪王,还有长老会。”

 

“长老会的人……你现在只需知道他们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不应该留下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

 

玄戈在乾坤阵枢上端坐着,板着一张少年清秀的脸,把现任辟邪王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他没说那个时候其实他看似把父王的话听进去了,可心里却通透的很,他虽还未成年,其中龌龊不见得知道太多,可是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近些年来长老会的怙恩恃宠、胡作非为。

 

只要力量够强,哪管他什么长老会不长老会。

 

那时白衣的少年敛着眉眼,看着乖顺听话,其实心里早就做好了“大逆不道”的打算。

 

“玄戈……”

 

“是你的名字?”身侧的声音把玄戈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定定的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和这人在乾坤阵枢相识到现在也足一月余,可是这里向来只有他们二人,说话起来便也开口就是你我,过快的亲密让他们跳过了最初当有的步骤——

 

“玄戈,一名臣戈,在招摇北。是一颗星的名字,似乎也是人界的一种兵器。”

 

“也是我的名字。”

 

玄戈认真的开口,他本以为那人会说什么,可是好一会儿,那人才有些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玄戈……玄……戈。”

 

玄戈猛地在那人看不见的地方攥紧了手指——明明是相同的字相同的发音,可是这个人念出的感觉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不带敬畏,不带不屑,不带关照,仿佛什么情绪都不带,可是又好像包含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像是缠绕在他唇齿间——明明玄戈什么都看不到,可是那两个字就是仿佛贴着他的耳朵往他脑子里钻,他连忙定了定神,“怎么了吗?”

 

“有种……莫名的感觉。”

 

“……”

 

“就刚才那一瞬间,应该是错觉吧。”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温暖的阳光洒在乾坤阵枢上,一阵风动吹起了玄戈的头发,他感觉像是那个人轻轻抚过他的头顶,于是他就转过头去求证,那阵风便停住了。

 

“你会不会以前就认识我?”玄戈问。

 

那声音笑起来,“怎么可能。若我真早就认识你,那不可能连天鹿城也不认识。”

 

“可你什么都不记得。“玄戈沉着声道,“说不定连着我也忘了。”

 

“那你怎的不认识我?”

 

“若是只你识得我,我不认识你呢?”似乎是被面前少年的咄咄逼人逼得哭笑不得,一阵风碰了碰玄戈的脸颊——他不确定这算不算他能力范围内一个成功的捏脸,“小小年纪不仅学得总是绷着脸,怎的也学着这般执拗自大?玄戈殿下好强的自信啊,合着人人都得认识你啊?”

 

被一声“玄戈殿下”叫的耳根发热,玄戈却赌气般的不去看他,半晌才低着头闷闷的问:“你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吗?”

 

“不记得。大抵也不重要。”

 

“名字怎的会不重要?”

 

“能忘的自然是不重要。要是是那重要的,当然是融在血里,刻在骨里,叫那生生世世也磨灭不掉。”

 

玄戈被这歪理气的够呛,抬头反驳他“你哪来这什么歪理?若是能忘的都不重要,那你又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难道你一生一辈子都不重要吗?”

 

那人似乎也被他的口气惹毛了,毫不留情的跟他斗嘴:“我以前的事干你什么关系?我叫张三叫李四碍你眼吗?你今日发的什么疯?”

 

玄戈猛地站了起来,本以为他要一走了之,可是他捏着拳头,硬生生撑着一口气:“今日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自然也要回我你的名字。”

 

“若是你不记得,好,那我给你取一个。”

 

对面那人似乎是从未见过这等混不讲理、蛮横又强硬的人,一时间惊愣在那里,竟是忘了反驳。

 

“我名为玄戈,是取自星宿之名,那你的名字也取星宿之名好了。”

 

玄戈顿了顿,“我从前看书看到过批注,有一南天之大星,色橙黄,意为天军之门,名为北落。”

 

“如此,你便叫北洛吧。”

 

一声北洛不知落入谁耳里震得心头巨响,可这感觉如白马过隙,快得让人抓不住一点思绪的尾巴。

 

“我竟不知殿下还有好为人父这等爱好。不过我奉劝殿下一句,名字这种东西,不要随随便便予出去。”

 

那人——现在是北洛了,回过神来,堪堪压着怒意憋出一句话来,对面的人却愣是梗着脖子回敬他:“不是你说的名字不重要么,若非不重要,又怎的要这般生气。”

 

一时间北洛竟不知道玄戈这是真的在发问还是存了心要气他,他不想和小孩子动武,太掉价,何况他现在也没这个能力,可是他此时此刻就十分想把这小孩儿吊起来狠狠打一顿屁股——这脑子里到底乱七八糟的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不能动武,争吵又只会被玄戈憋得火冒三丈,于是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跑了。


  

玄戈感觉到身旁的那阵风拂过,似是刮到了另一侧去。

 

他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只觉得那人在提起玄戈这名字时他心跳的飞快,悸动的声音似乎都要震穿耳膜,可是说起他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玄戈又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坠到脚边去。他放开刚才一直攒的死紧的手,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满手心都是汗,此刻乾坤阵枢顶端的风一吹,连带着整个人都是冷的。

 

他望着掌心出神地想着,哪有什么人是这样的——刚才北洛提起自己的时候,那种毫不在意的口气,仿佛真是个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人,他本就像阵风,若不是被困在乾坤阵枢里,玄戈甚至觉得他会飘散到外面去。

 

玄戈自己身为王储,是注定了要守这座城一辈子的,生于斯,长于斯,或甚至为这座城献出生命。可是北洛不一样,这世界那么大,光魔域就三千不止,哪里容不下这阵风呢?

 

所以他和那人必须要有一个契机,一个羁绊。

 

北洛。

 

玄戈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


  

  

04

即使那此的谈话最后甚至都不欢而散,可玄戈依旧每日像例行巡逻一般到乾坤阵枢去,北洛不理他,他也毫无影响的就在乾坤阵枢上看书练剑。其实他之前只在这里看书,练剑是因有次北洛听闻玄戈在天鹿城的剑术很好,同龄人甚至很多成年辟邪都无法与之匹敌,他心血来潮让玄戈在这里练剑给他看,玄戈倒也应了他,从此便也在乾坤阵枢上练起剑来。

 

不知为何北洛不记得自己生前的任何相关,可是在很多时候却有着类似本能或是习惯的反应,例如很多时候脱口而出的玄戈听不明白的人族词语,或是对着剑术的别样了解。

 

这短时间北洛虽不曾回应过玄戈,可乾坤阵枢顶端就这么大一点地方,一个大活人在这里坐着不是看书就是练剑,是怎么也忽视不了的。

 

更何况或许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玄戈抽条的极快,短短几月蹿高了一大截,北洛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大概也就和他现在这般高。

 

他原先脸上的一点婴儿肥也消失了,变得棱角分明,像是遒劲的笔墨和山峰。他睫毛很长,低垂着眉眼看书或是小憩的时候合盖在眼上,偶尔微微颤动一下。玄戈虽穿着和其他辟邪无异、只是配饰要稍稍精致上些须的常服,可和着独有的气质和几分稳重,倒活脱脱像一个贵公子来。北洛有时回过神来都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在看他。

 

近来几日玄戈依旧来练剑,可是北洛发现他衣服上留下地血迹却越来越多。他听玄戈说起过辟邪的自愈能力,那些血痕之下的伤口想必也早已愈合了,可是身上的杂乱血污却也证明着这经过不少恶战。

 

这些血污一天比一天多,即使每到第二日他都已换过衣服,可仍是到了玄戈的白衣甚至都快被染红的地步。他不知玄戈到底是去干了什么,可是他的焦躁感也随着那些血迹一天天与日俱增,终于在一日北洛忍不住开口:“你这些日子究竟是去做些什么?”

 

话说完他就有些后悔,连忙干巴巴的补了一句,“你狼狈的样子可真是少见得很。”

 

他有些慌乱,没看见玄戈微微翘起的嘴角,“我的成年猎仪快到了。”

 

“成年猎仪需拿回魔物的魔核,我提前到魔域深处去看看,无意碰上了几只大魔。”北洛知道他遇见的可能不止几只,或根本不是大魔,他呆在这里已经好几个月,差不多清楚城里辟邪的实力,也推测出了不同魔物的能力——一般的辟邪能迎战下等魔到真魔,王族的支系水平约莫能到大魔,而异种和天魔,则是一般须有王辟邪才能解决。但要说起始祖魔——玄戈看书的时候北洛瞥到过几眼:在上古时期,两只始祖魔入侵天鹿城,扰乱了辟邪的空间能力后,整个辟邪族战至几欲灭族。

 

玄戈往往复复去了几次究竟是为了什么,既然他不想再提,北洛也便不再多问,他只道成年猎仪归来时,乾坤阵枢看不看得到。玄戈弯了弯眼睛,告诉他“自然是看得到的,我回来也看得到这。”北洛本想回他“你又看不到我。”可是思及这小孩子般的斗嘴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遂住了嘴。

 

  

玄戈成年猎仪回来的时候城内简直如同狂欢一般,他一手拿着天魔的魔核,一手提着在出战前由辟邪王交到他手上的王剑天鹿,所有的辟邪夹道欢呼,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头发和眼睛里,由然衬得那眼里的火焰和意气巍然明亮。天鹿内没有哪个人不为他们未来年轻强大的王上而骄傲自豪,一时间,呼声和尖叫声直入云霄,连在乾坤阵枢的北洛都听的一清二楚。

 

当他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玄戈也在看这个方向,明明玄戈本应看不到北洛,可是北洛就觉得玄戈望过来的眼神灼灼,比阳光都要耀眼,望到他心里,烧的他心口都火热。

 

等到北洛在乾坤阵枢上见到玄戈时,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手里也捏着什么东西,北洛以为是那魔核。

 

在感觉到一阵微风在身侧拂过后,玄戈便伸出手——那是一个金色的铃铛。

 

北洛不解他的意,玄戈开口:“这是我在魔域找到的一个金铃。这上面残留的气息和辟邪的空间之力有些相似,可又不尽相同。我在杀那几只夺这铃铛的魔之前问出,这个铃铛似乎能使人神魂离体。倘若我们循着它,定能得到些消息。”

 

北洛怔住了。“你之前去魔域就是为了这个?”

 

得到肯定的回答,北洛一时间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玄戈之前和他谈过他的状况,大半年来,他依旧是这只能像这风一般,凝不起实体,离不得乾坤阵枢,兜兜转转困在这囹圄之地,从最开始的猜测到后来的肯定,玄戈几乎翻遍了天鹿城的典籍,他告诉过北洛他这不像什么死后的残魂,倒像是人在活着的时候神魂离体。

 

倘若倒真是神魂离体,可又能怎么办?对记忆一无所知,被困在乾坤阵枢,他上哪去找自己的身体?他似乎都看到了困在乾坤阵枢一辈子,大不了最终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是如今玄戈捧着这小小的金铃,眼里是闪耀着细碎光芒,欢喜之情恨不得从里面透出来——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像一阵火焰,烧的北洛半晌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玄戈大概以为他是太过高兴,便把铃铛小心捏回掌心,又继而向他解释:“我差人问过了,这铃铛像是人族造物,我也已派人到常世打听。”

 

“这铃铛非同一般,想必能造出这铃铛的也非寻常人,大概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嗯。”

 

北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轻飘飘的回答道。

 


  

05

玄戈成年之后事情便更多了,有时忙起来北洛甚至一周都见不到他,这次本想着或许快得空了,可传来的却是噩耗。

 

天鹿城的王妃,也就是玄戈的母亲,战死了。魔域中的魔物妖族本就繁多,辟邪虽然是强大霸烈的种族,却也并非没有敌手。

 

北洛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玄戈。妖族好战,也信奉不生则死,不战则亡,这也是每一个辟邪都知道的,他们死后没有遗骨,只化作漫天金尘,寄托作巽风台的一块石碑。都说人族寿民短暂,所以才格外的追求极致绚烂的情感,格外珍重感情,而妖兽生命漫长,又嗜血淡漠。其实不然,见过的多了,也才格外珍重,何况经历过漫长的陪伴,离别又怎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后又听闻辟邪王觉得时机已到,便也传位于玄戈,自此消失在天鹿城众人的视野中。

 

北洛其实不曾在玄戈那里了解过太多关于他父母的事情,只知道好像多年前不知因什么原因,先王和先王妃大吵过一架,遂逐渐彼此心生芥蒂。可是他们再怎样对彼此,也终究是玄戈的父母,对他仍是极好的。

 

若硬要说的话,玄戈从小生活在天鹿城中,也算得上养尊处优,他本就天资极好,那些课程和学习的剑术,大半其实是玄戈对自己的要求。他一声到目前为止可以说得上是顺风顺水,突遇这么大的变故,北洛有些不由自主地担心他。

 

后来再见玄戈差不多隔了数月,期间北洛只在即位大典上见到过他一次。玄戈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起来,他原来身上那种偶尔的少年脾性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稳和威严的、属于真正妖族上位者的强大和冷静。若说他原先像是沉着的翩翩贵公子,那现在便真是无情帝王家了——他身着白金相间的辟邪王服,站在宫殿上接受天鹿辟邪们的万民朝拜,眼里是和肩甲如出一辙的金色光芒。

 

玄戈再上乾坤阵枢是在当天晚上,即位之后玄戈须以自己的妖力为力量灌注一次天鹿的防御大阵,当时人很多,可是没有人会注意一阵风。于是北洛就站在人群之后看着玄戈,看他金色的妖力迸发向下,顺着天鹿注入大阵,随后流转于着金色的壁垒之上,那是一种强大而摄人的力量,可是在此时此刻,却又显出一种宏大的美丽。

 

北洛不出意外的看着玄戈屏退众人,然后就静默的站在那里,望着一览无余的天鹿出神。

 

他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开口,北洛损人有得一手,可若是要安慰人,那他实在又是不甚擅长,何况他也明白,玄戈并不是需要别人安慰的那种人。

 

于是他想了想,问道:“当辟邪王的感觉怎么样?”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开口,玄戈愣了一愣,脸上竟是露出个破冰般的微笑来,“不怎么样。有些累。”

 

北洛想不到玄戈说得倒是这么直白,便也跟着笑起来,“你也算能者多劳了,担待着吧。”他看向玄戈,却发现他也看着自己的方向,“我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称赞吗。”

 

明明是询问,却早已说成了陈述的语气,北洛本想挑一挑眉表示他的怀疑和打趣,却思及自己现在就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遂只好作罢,回他一个随你便,又惹得玄戈笑起来。

 

忽然玄戈告诉北洛,天鹿城来了个去过人界的妖族,那妖能言善道,把人界的诗歌学了些,倒是在这里现学现卖,换了需多奇珍异宝。

 

“你也去学了?”北洛问他,玄戈笑着微微眯了眼睛,也不说予他。

 

又是无言。

 

总感觉这种感觉很久没有体会到过了。

 

整个天鹿城被笼罩在蓝黑色的夜幕下,只有金黄灯火点点,好似汇成一点点无限的生机。北洛站在玄戈身侧,与他一同眺望着这片土地,偶尔有微风拂过,玄戈看向北洛,北洛便闷闷的告诉玄戈不是他,然后引得两人都笑起来。

 

或许真如自己当初随口一说一样,不重要的就当真忘了,大概是除却潇洒也落寞,他虽记忆一片空白,但也感觉这种宁静平和的气氛少见得很:身旁站着的人和自己何曾相似又不曾相似,他们要说得话性格是完全不一样,但是又默契得令人难以置信,除去偶尔的执拗,他们都明白彼此所需所想,相似的一呼一吸间都是温柔眷恋,简直如同本就是一体。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北洛悄悄看了玄戈一眼,见他正盯着辟邪王宫发呆,便悄悄呼出从刚才起就屏住的一口气。

 

  

辟邪王的日常政务其实也没那么多,只是玄戈刚刚即位,要接手和调查的东西随便一算,也得占用不少日子。

 

他偶尔偷得个空闲便到王宫的阳台上,那里能看得到乾坤阵枢,他就看着阵枢顶部猜想北洛或许会在干什么。北洛在乾坤阵枢上哪能干些什么,无非不就是看一看练习场上的对练,听一听巽风台的风声,还有时跟玄戈要些书去,放在乾坤阵枢上说要看——风微微吹动书本,却只把书页吹的哗哗作响,半晌也没有翻动一页,那大概就是北洛睡着了。

 

再见玄戈的时候也是在一天晚上,北洛正在看慈幼坊的吵吵闹闹:一群到了晚上仍然精力旺盛的小崽子们,追逐打闹,把几个照看孩子的老师折腾得够呛。

 

这时玄戈忽然坐到他的身边,却半晌没有说话。北洛本没有在意,只是扭头一看,这才发现玄戈的不对劲。

 

北洛作为神魂离体的状态并不能闻到气味,所以他也不确定玄戈是不是喝了酒。身旁这人的表情平静沉稳,眼神夹杂些迷蒙的望过来,可是耳根却红透了。此时的玄戈还穿着辟邪王服,北洛注意到他衣襟也有些乱,肩甲被卸去了,衣领歪歪斜斜的拢住脖颈。

 

天鹿城本应没有什么阴天,或许是因为天冷了有了雾气,今天的月亮才好似有些朦朦胧胧,也或许是身侧这人的呼吸太过炽热,看过来的眼神像是漂着天上月牙的静谧泉水,大概是太过静谧了,一听见心动的声音就被震得细碎——或许是被这一瞬间的气氛蛊惑了,北洛伸出手抚住玄戈的脸,帮他轻轻扯了扯衣领。

 

玄戈只感到一阵柔软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脖颈和脸颊,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握住什么,却只握住指尖溜走的微风。

 

玄戈感受不到,北洛却被自己的动作和玄戈手掌炽热的温度惊得回了神,一瞬间他竟然不知道怎么面对玄戈,拔腿便跑——“北洛。”

 

似乎是感受到身侧的风逐渐要离去,玄戈出声喊住他,像是斟酌了一会儿终于决心开口,玄戈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我明明前几日才当上辟邪王,可大臣们都催我应当尽快娶妻。”

 

“他们说这是为天鹿城着想。”

 

北洛似乎猜到了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他的心跳的越来越快,耳朵似乎也快红了——一阵风的耳朵会红吗?似乎来不及思考这个了,他告诉自己应当在事情还可以掌控时就做出决断,可是他好像又被定在原地,要听完玄戈一字一句的剖白。“哪是什么为天鹿城着想,他们都只不过期望为我塞一个亲密的监视者罢了。”

 

“我说我无心男女之情,他们便不信。”

 

“我说我政务繁忙,他们又说这些无碍。”

 

“于是我就告诉他们,我已有心悦之人。”

 

见北洛屏着气不出声,玄戈起身向他这边走过来,“我说他总是不解我意,与我斗嘴,与我吵架,可是他又听我说着说那,教我练剑。我说他和我何其相似又不相似。”

 

“他们就问我那人是谁。”

 

北洛的心已经似乎要跳到嗓子眼,身后玄戈的话像是为犯人钉上的烙铁,将他烧的滚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与他们说,我不知他父母,不知他家乡——那次你与我吵得最凶,算来也是我小孩子心性——我亦不知他姓名。”

 

“他们不相信。”玄戈的声音平静,只顿了一顿,“长老会和他人的言语我向来不在乎,只愿与心慕之人相伴何错之有?若是我意已决,他们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可是北洛,你信吗?”

 

北洛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他。他现在脑海中一片空白,一会儿是玄戈盛满碎星的眼神,一会儿是他喃喃喊自己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少年玄戈在乾坤阵枢练剑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应说他胡闹,堂堂辟邪王,又怎应该和一个神魂离体,连自己姓字名谁都搞不清的人扯在一起,又该说他糊涂,和短寿的人族在一起,注定没有什么好结果……可是这些都不是北洛想说的。

 

他的心跳的极快,仿佛在提醒着一个他以前从不想承认的事实。

 

玄戈半晌没等到北洛的回答,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慌起来。任谁平时再沉稳冷静,在心上人面前,却也是一语南墙一语心碎的。他似是忽的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挂坠,那挂坠有些粗糙,甚至像是用妖力强行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北洛认出了那深紫色的物体——是玄戈成年猎仪时带回来的魔核。

 

玄戈抿了抿唇才继续道,“天鹿城有个习俗是将成年猎仪的战利品送给心仪之人,那人若是戴上了,便也算答应了。”

 

“我遣去调查金铃的人也有了回应,不日将有结果。到时候……”

 

“好。”北洛焉的出声答应了他。

 

玄戈似是还准备了一大段话,也没料到北洛会答应的这么干脆,他一时怔住了,过后便是突然亮起来的眸子,抑不住上扬的嘴角。他似是太高兴了,忍不住想要拥抱北洛,可是风怎么能被拥住?北洛看着他怔怔的样子有些好笑——于是玄戈感觉有阵风吻住了他。


  

  

06

 

这是北洛第一次见玄戈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天鹿城虽有昼夜却并没有季节之分,因此也没有雨,可是玄戈浑身湿透了,却也好似没有感觉般,裂空出现在乾坤阵枢上,可北洛明记得玄戈同他说过辟邪们为了保证天鹿城和光明野的空间法阵,在城内并不轻易使用裂空。

 

玄戈就湿淋淋的站在那里,北洛便也不开口。等他靠得近了,才发现玄戈竟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一定是因为雨太冷了,北洛想。

 

他见玄戈闭了闭眼睛,好似提起了全身的力气:“我在即位后就在调查一些当年的事情……”

 

“我有一个孪生弟弟。”

 

“他叫北洛。”

 

北洛一时间竟像没听清般问他。“什么?”

 

玄戈这才定了定神望过来,“你听我说完。我当年为你起名……北洛时是根据幼年无意间看到的书籍上的批注,后来忆起,那大约是当年父亲母亲为我和他起名时留下的。”玄戈伸出手,想要抚过身侧的微风,却被他微微躲过。

 

“是我对不住你。”

 

“那他在哪?”北洛哑着声问。

 

“人界。”玄戈回答他。

 

“辟邪一族传说同时降生双子乃是诅咒,双王互噬,会为辟邪一族带来灾难。”玄戈道,“更多的其实只不过是长老会和王权争斗之间的牺牲品罢了……我从前就知道些长老会的龌龊,却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孪生弟弟竟也是受害者之一。”

 

“可是说到底也是因为我,听暄池长老说我和北洛才出生不久,他就因双王的血脉互噬被我重伤,危及性命,也因此长老会才会以此威胁父亲母亲。”

 

“父亲答应了条件,母亲却不忍心,命心腹将他送到了人界。”

 

北洛望他一身潮湿,“你去人界了?”

 

“我想去找他。”玄戈皱着眉头,手也攒的发白,“我才一到人界就发现,那里的灵力稀薄,莫说辟邪,怕是寻常妖兽,没有几百年也无法开启灵智,终日如那凡兽痴儿……更何况那时他有伤在身。北洛……他……”

 

“你该去把他找回来。”玄戈身侧的人顿了顿道。

 

他以为玄戈会一口答应,可谁知那人抖着身子,却把下颌都绷成一条利落的弧度,“……我不能。”

 

“为何?”北洛惊讶的出声,他明以为依着玄戈的性子,当是干脆果断,把幼时便流落的孪生弟弟找回来才是。

 

“双王互噬是一个永远都埋藏着的隐患。北洛他在人界这么些年……若能活下来,便自有他的去处了。”

 

“借口。你不过是怕他怨你恨你,不敢面对仇视着自己的孪生弟弟。你怕他回到这里后一想到你,便觉得你也是当年的凶手之一,你怕他的疏远冷漠,倒不如不见来的好。不是说强大的辟邪甚至能控制自己的每一滴血,为何你就不敢面对一次?”

 

“对。我是怕这些。”玄戈转过身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无助,“可我也恨这些,明明我才是加害者,我才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些的人。”北洛顿时不说话了,他想他不应该说刚才那些话,这么些年来,他再了解玄戈不过,那个人看似利落果决,可其实很多决定上,他不放过别人,亦不放过自己。

 

“我没有资格拿他的生命去赌!你可知在常世或许生活艰难,但是至少不会把命丢在自己的亲生哥哥手上。他或许会恨我,恨天鹿城一辈子,可是他既然恨了,也就不会有什么感情,当断则断,是最好的。除非我死了,否则北洛不能回到天鹿城。”玄戈伸出手,他眼前仿佛看见了幼小脆弱的王辟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样子。

 

“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哥哥……有些时候有些东西是搏了命都换不来的,你倒好,直接就不给别人这个机会。谁说爱恨非要分得清边界,哪像你说的这么容易说舍就舍。”玄戈身侧的那阵风轻飘飘的道,“是若我是北洛,我倒当真即使是舍了命也要求个明白。”

 

“可是你不是北洛。”玄戈像是气急了般猛地开口,可是他说完就后悔了,那阵风顿住了,半晌听那声音道:“这些问题,是我僭越了,辟邪王请回吧。”

 

空气重新流动起来,玄戈想开口留住他,却半晌不知道该喊什么,于是他只是定定的站着。乾坤阵枢的太阳明明还亮,可是北洛却觉得心都冷透了。

 

  

这是玄戈和……北洛争吵的最为厉害的一次,之前当然也有过,可和这次比起来却也像是小打小闹了,这是第一次他们的意见相左的这样厉害。

 

或许是因为玄戈很忙,后来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到彼此,倒无形中让两人都冷静了下来。

 

再见的时候玄戈带来了金铃的消息,说他派遣的人终于在常世的一个修仙门派中问得,那金铃本是那门派中赠予高人了的宝物之一,最初作用是为修仙的人类庇护劫雷。

 

人族修仙需得历经天雷,修为越高,经历的雷劫便也越凶险。这种天劫,若是成功了,则可一跃龙门,羽化登仙,可若是失败了,则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无数的奇人异士想尽了办法,制作出这样一个金铃,他能使使用者神魂离体,让天道识不得神魂身份,待再次触碰金铃,才能回归肉体,以期躲过几道天雷。

 

那白胡子老道告诉玄戈,即使是魂魄离体,也不会出现一忘前尘的情况,除非只有一种可能,或许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影响——那本就是不属于此时此间的神魂,大概是来自未来吧。那老道说。玄戈问他为何不可能是过去?那白发苍苍的老道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魂魄若是为躲雷劫,自然是往着过去去的,未来充满了不定的变数,去了谁又能保证些什么。

 

那老道倒也是个胆大的人,见玄戈在想着什么,说:“辟邪王,还不明白吗,之所以往过去去,当然是过去没有发生的事,自然是永远都不会发生的,发生了的事,也就是注定了的——”

 

“冥冥天意,改变不了的。”

 

 


07

玄戈后来也没觉得后悔。

 

他也不是没想过干脆就让北洛以这样的方式留在这里,忘却从前的一切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两厢厮守,终究不是一人就能下的决断,那是他心悦之人,亦是他想要保护的人,可无论如何,他都有自己的自由。

 

他那日拿着金铃去乾坤阵枢找了北洛,将与这金铃有关的一切都告知了他,却也没料到离别竟来的这样快。

 

那也是北洛第一次见到玄戈的原身,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不知怎么他似乎早有了预感,金铃的真相大白之时,大概也就是他真正要离开的时候了——金白色的巨兽自乾坤阵枢上腾空而起,不断追逐着眼前这阵正在急速略去的微风,可是无论他怎么裂空,却终像和北洛间隔去一段亘古不变的距离。

 

北洛之前再怎么别扭,如今倒也想得开了,玄戈他确实是这样的性子,或者说不是这样的性子也就不是他了。他说玄戈独断专行,他何尝又不是如此?他终归不是眼前人的孪生弟弟,取了同一个名字,却也是当不得真的,他也无法替那个人做出什么决定来。可是冥冥之中,北洛就是觉得,倘若那与玄戈一同双生的人还在,大概也是说不清是恨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的。

 

他看着玄戈慌乱的样子忽然有些想笑,明明之前还端着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好似被离别之感困得说不出话的人只有他一个。可是极速的上浮和空气略去的窒息感摄魂夺魄般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听见玄戈的声音,这个声音很久之前问他相不相信他爱着一个不知名字的人,也是这个声音问他愿不愿意……北洛忽的想起了那条吊坠,都说戴上了才算答应,也不知自己这到底算不算欠了他一次。

 

他听见玄戈颤着声音告诉他,那个老道还说神魂离体后的魂魄大多都在和身体相关的地方,若是北洛的神魂被困在乾坤阵枢,那他一定是一个未来生活在天鹿城的人类,这么多年来和天鹿城接触过的人族并不多,妖族寿命很长,他定是能等到北洛的。

 

他还听见玄戈对他说:“你记得当初我跟你说起的人族诗歌吗,我确实学了一首,我念与你听——”

 

 

 

08

直到北洛睁了眼,守在床边的霓商和风晴雪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那日霓商他们到处寻北洛不见,正当他们以为北洛或是到常世去了的时候,应垒就急匆匆来找了风晴雪,说是黑衣的辟邪王倒在宫殿内不省人事,这可着实吓坏了众人。

 

可是这一次北洛长睡不醒,却实在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豪无外伤,看起来真的就好像只似睡着了般。他们去古厝回廊请来了云无月,那美丽的魇魅只抚了抚肩上的长发,告诉他们这是魂魄离体之象。

 

魂魄离体之象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云无月说这和当初姬轩辕的情况都不尽相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好在也不像被困梦境的情况,北洛这一躺几个月,倒也看不出半分精神力衰弱的状况。

 

北洛醒那一日刚好遇上霓商和风晴雪守着他,他脑子混混沌沌,好像一直在做梦,也好像什么都没有梦到。在感觉到体内原本属于玄戈的残余妖力消失不见时,北洛猛地提着一口气坐起身来,莫名问出一个连他自己思来都不甚明白的问题。

 

“玄戈临死前……有说过什么吗?”

 

霓商和风晴雪似也是被北洛问懵了,可见北洛红着眼睛,怔怔的望着她们的样子,只好告诉他。

 

说话的是风晴雪,她是天鹿城为数不多的医师之一,也是最后为玄戈诊治过的人,她想起已逝的先王,也忍不住的难过,于是她垂下眼睫缓缓开口:“……先王在最后的日子里除去派羽林大人在常世寻找您,也曾不断派出辟邪到人界去,去寻那与天鹿城有过交集的人族世家,岑家其实在那时就与天鹿的一些人有过交集…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寻找什么。”

 

“他最后屏退了众人,我……我仰慕先王多年,苦苦哀求他让我再留下一会儿。”霓商眼里含着泪,缓缓道,“可是他没答应。”霓商还记得当时他只身一人坐在宫殿的床榻上,望着手里的坠子出神,“我出门时回头望见他对着手里的吊坠喃喃自语。”

 

他说他到底是失约,是等不到了。

 

 

北洛倒下去的时候依稀还听到了霓商和风晴雪的惊呼,可是他的脑袋太重了,大概是混乱的思绪太多,拖得他坠海一般沉。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既然是能忘了,想必也不是太重要……

 

迷迷糊糊中,北洛仿佛听到有人在念着什么东西,他像是被风扯起般飞速掠过整个天鹿城,那个声音喃喃道:“北洛。”

 

“北洛。”

 

 


尾声

应垒后来找到北洛是在常世。

 

他们才一醒就又失踪了好几天的王上急坏了许多人,可是那个当事人却好似没有一点自觉,在鄢陵的戏台前拄着脑袋,似是听戏听得入迷。他孑然一人,一身黑衣,硬生生显出几分格格不入来。

 

因的不知今天是人界的什么节日,到处张灯结彩,挂满了形色各式的花灯和灯谜,到处是叫卖的商人,各地的小吃,成双成对的男女。街上的热闹程度让只偶尔到过常世几次的应垒着实大开眼界,可是他也不太懂这些:戏台上的人族咿咿呀呀唱什么他听不懂,那些灯笼下贴着的字条上写了什么,他也不太懂。

 

待应垒走到北洛身边,才发现他们王上前面的桌上堆着好几个酒壶,或许他确实是醉了——他眼神迷蒙,明明是盯着戏台上的人,却又好似透过他们看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看到了什么遥远的人。

 

要是羽林大人还在就好了,应垒想,他到过人界那么多次,想必这些他都会懂,也就自然明白王上在想什么了。

 

他想得出神,只听北洛忽的说:“走吧。”说罢就站起身来。

 

此时他们身边路过一对男女,那人族女子似乎鼓起勇气对那男子念了一通什么,两人皆是脸颊通红,却又仍是直视着对方,笑得纯真又甜蜜。

 

应垒并不听得懂很多人族的文言古诗之流,他只听懂了几句,什么“入我相思门”,什么“长相思”“短相思”的。

 

可是他身侧的脚步忽然停了一瞬。

 

应垒听见他们王上喃喃自语,“这首诗,我是听过的。”

 

可半晌,又自嘲般的摇了摇头,他在人界流落这么多年,开启神智后的大多时间都留在了方仁馆,平日里除去练剑,学书也多是师傅教的君子之道,这涉及情情爱爱的诗歌,他又怎会听过。

 

大概是这元宵花灯的氛围太浓了,北洛想。

 

“我有些累了。”

 

“回去吧。”他道。

 


  

END

 

 

诗是李白的《秋风词》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依,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哥哥学的时候只学了前面几句,最后两句没学到。所以……大概算我心里的冥冥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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